猫等

一个无情的码字机器

【原耽/灵异/HE完结】美满by猫等






我这一生过得无风无浪。

有一个乐天派的爹和一个大嗓门的妈,家里钱不多也不少,反正这辈子是败不完。

读的学校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拔尖的,一溜儿往上升。毕业了直接进表兄开的公司,工作稳定又体面。

还有一个交往多年的漂亮女朋友,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。

我没有经历过挫折,也没有过不快乐。

有人说:“小满,你真应该找马路牙子栽个跟头体会体会寻常人的不易。”

“不行,”我嘿嘿笑道,“我时小满必须不可能栽跟头。”

人生就应该是这样的。

娶妻生子,孝敬爸妈,有小吵小闹也不妨碍平日的幸福。

顺遂,又美满。

本应该是这样的。

 

灰鸽

进入四月,温凉的春风吹在脸上,特别舒服。

我站在陈葭上班的公司大楼外边,此时七点还差五分。她马上就要加完班出来,然后扑入我的怀抱,吃浪漫的法式晚餐,看爱情电影,最后去我家做爱。

电线上有四五只灰鸽,天色渐暗看不清模样。街道上行人车辆很少,我靠在车门上点烟,眼睛一刻也不离上面的灰鸽。

你啄我我啄你,刚开始还算太平,但随后就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。

鸽子的“咕咕”声特别有趣儿,跟吵架似的。眼见它们扑棱翅膀就要飞天上去了。

我自始至终眯着眼看那几只小灰鸟,眼珠子也没转过。

所以我很确定,那几只破鸟展翅高飞的一瞬间消失了。下一秒它们已经出现在高于电线数米的地方,排着队飞向天边。

我把嘴里的烟吐出来,眼前蒙着一层雾,但是思维清晰无比。

那一幕实在太奇妙了,就像好好看着电影,中间却硬生生被抽去了一帧。况且这可不是看电影,这就是寻常日子里的几只破鸟,就他妈莫名其妙瞬移了。

“什么玩意儿啊。”我忍不住嘀咕出声。

环顾四周,只有一个男人离我最近,他抱了个小花盆,里面是翠绿的短毛丸仙人球。

“哎,兄弟。”我握住他的手臂,下意识把这个人叫住了。

他亦转过身看我,眼睛澄澈无比,平静道:“你有什么事情?”

脑海里的震惊还没有散去,但我顿时就后悔了。该怎么跟人说?刚刚天上有几只鸟瞬移了你看没看见?这算什么事儿啊,人家得把我扭送神经病院去。

我一时语塞,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。他见我不说话,轻轻把手臂挣开,淡漠地朝前走去。

等到那个人背影也消失不见了,女朋友陈葭刚好从办公楼里走出来。她踩着细跟的恨天高,笑呵呵地快步走过来,我真怕她脚给崴了。

她挽住我的手,亲切道:“小满,久等啦。”

温软的香气爬满我的脑海,剩下的时间我当然不可能再想她以外的人或事。

第二天是周末,耳旁传来熟悉的温柔女声:“亲爱的,我走了哦。”

“唔……”我迷迷糊糊应道,眼皮没睁开,脸上印了一个带着淡香的吻。

再睁眼时,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进偌大的卧室,我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,桌上餐盘里是澄黄的吐司和荷包蛋,连果酱罐和盒装牛奶都摆放整齐。

陈葭是一个完美的爱人,细心,温柔,一丝不苟。

戒指已经着人去定制,再等一个天时地利,我就打算向她求婚了。

我们像每一对普通的恋人,在平凡时日中相识、相爱,并且一同期待着未来。

 

花瓶

前面的保时捷车窗伸出一只夹着香烟的手,特别没公德地弹了弹烟灰,那烟灰顺着风就粘我鞋面上了。

我走过去,车里的人似乎刚打完电话,还握着手机划拉屏幕。

这个人我再熟悉不过,自然不用跟他客气。

“喂!卓敬!”

“哟,”卓敬把手机往兜里一揣,“这不是我们时大少爷吗?”

卓敬是我发小,打小就跟我一起掏鸟窝掀女生裙子,和我在学校里揍人家,回家后一起挨我妈的揍。

他长腿一迈从车里走出来,我瞟了一眼,“今天穿得这么人模狗样?”

“呿,不是要见咱哥吗?”卓敬穿着一身铁灰色西服,顺手往上提了提领带。

“不知道的以为你相亲呢,”我看见他手腕露出来的宝珀,随意道,“新表啊?”

“哦,这我爷送的。”

卓敬比我还不成器,他家里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,每月给他零花钱都是死的。平时跟着我表哥做做项目也不能全交给他,不然全赔了不说还得倒贴。

今天是我表哥时舫的饭局,他是个实打实的工作狂,平时根本见不着人。这回请我俩吃饭主要还是因为上个月的项目做得很漂亮,要我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,那么肥一块儿地就让我给撞见了。

我和卓敬一起从停车场上去,到了私人包间门口,卓敬又摸了摸袖口,一脸的不自在。

我憋笑道:“我说你至于吗?我哥又不会吃了你。”

卓敬白了我一眼,推开门进去了。

“时总好。”他恭恭敬敬地说。

时舫坐在里侧,他面对着包房门口,脸上笑吟吟的,点头道:“坐吧。”

卓敬从小就有点怕时舫,到现在跟着我进了他的房地产公司,那点儿害怕全变成敬仰了,每次来见时舫都夸张得跟朝圣似的。

外人说时舫笑面虎,做事不留情面,这也是他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的必要条件,要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成了行业翘楚呢?

但是笑面虎又不是耶和华,我表哥待我们弟弟辈的还是很亲和的。

“哥!”我乐道,“好久没见你了,怪想的。”

“就你嘴贫,”他嘴角轻笑着,又问,“姑父最近还好么?”

我爸属于挂名董事,公司全由我表哥领导着,他天天除了下棋就是遛鸟。我也两个星期没回去了,正好打算今晚上回去一趟。

聊了一会家长里短,又说到工作上的事了。

“小满这次做得不错,”时舫眯着眼,转而看着卓敬,“你也有进步,至少没给我丢人了。”

卓敬耳根子都红了,低声道:“谢谢时总。”

我哈哈大笑起来,特别没形象,直到卓敬死瞪着我不够还外带桌底下踢了我一脚。

“对了,”时舫说,“还有一个项目,你俩接着来做吧……”

吃吃喝喝过后,时舫和卓敬又开始聊工作。其实卓敬这人也挺认真的,我一边想着一边去包房里的卫生间放水。

私人包间的装修都是上赶着贵气,什么小花瓶熏香香水摆满了洗手台,花瓶还是青花瓷的,看着比我爸私藏的那几个都差不到哪去。

奇怪的是,我放完水转过身,那个花瓶不见了。

我吓得倒退了两步,又晃了晃自己的头。

但我确实没看错,桌上依次放着熏香,洗手液,香水,湿巾。

瓷白的洗手台上,最右侧空缺一块,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环形印子,证明的确是有过花瓶的。

而花瓶现在不见了。

我冲出洗手间,时舫和卓敬还坐在那里,我慌张的神情让他们很疑惑,纷纷转头看我。

“花瓶不见了!”我高声说。

时舫皱眉,“什么花瓶?”

卓敬站起身走过来,问道:“你怎么回事,着急忙慌的。”

“洗手间这原来不是有个青花瓷的瓶子吗,”我咽了口口水,“上次来还在的,这会怎么没了?”

卓敬伸头望了一下洗手间门里,翻了个大白眼,“你什么时候喜欢那种玩意儿了。”

“小满,”时舫直勾勾看着我说,“你是不是不舒服?”

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,看得出来我现在的表现确实很失常,其实我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了。

“没事儿,”我拿起西服外套穿上,“哥,卓敬,我先走了就,我想回去歇会儿。”

“你不是中暑了吧。”卓敬不解道,“要不要我送你?”

我摆摆手,逃也似的从包间出来了。

 

后面门关上的一瞬间,我顿时松了口气。

应该是我看错了,应该是我看错了。

本来就没有什么花瓶。

我整着衣领朝前走,一边安慰自己。抬眼看时,空荡的走廊里站着一个人。

上次遇见这个人是在傍晚,看不清容貌,只记得一双眼睛澄澈无比,非常好看。

明明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,但是我立刻就认出他来了。

他手里抱着的青花瓷,玄青色牡丹勾勒在素白玉胚上,却不及他肌白如脂。

我冲上去,抓住他的胳膊,“你……”话说出口的瞬间牙齿都在打颤。

“你有什么事情?”依然是淡漠的语调,他斜眼看着我,漆黑的眼里看不出情绪。

“花瓶!”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,生怕他跑了似的,“花瓶是哪里来的?”

面对我的紧张,他冷静得出奇。

他慢慢把我的手指掰开,面无表情地说:“与你无关。”然后转身就想离开。

我当然不可能让他走,于是拽着人一把推进了旁边没人的包间。把门关上时,房间里一时暗了下来,而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。

“我在洗手间,花瓶突然没了,就是你手上这个……还有那天晚上,”我顿了顿,“那天傍晚的鸽子。”

他把花瓶放在桌上,又看向我,“你想说什么?”

怒火和不安占据了我的脑海,我朝他吼道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!”然后不由分说攥紧他的衣领将人狠狠抵在门上。

我向来不是蛮不讲理的人,但是这一切太诡异了。

或许我应该找人商量,女友陈葭,兄弟卓敬,表哥时舫。但我说不出口。

我像个疯子,如果不是看见了他手中这个在洗手间消失的花瓶,我恐怕会断定自己产生了错觉。

眼前这个人,一定知道什么。

出乎我的意料,他看起来细皮嫩肉,力气却极大。他抓住我的手腕,不多时我已经使不上力,好像血管和筋脉都被铁钳制住了一般,而他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。

明明是春天,四周的空气却仿佛降至冰点。我受不了这样的沉默,催促道:“你他妈哑巴啊?说话!”

他低垂着眼睛看我,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,然后一把将我推开了。

我后背撞在桌沿上,疼得咬牙切齿,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,因为那个人已经开门出去了。

我按了按刺痛的后腰和手腕,赶紧也从门口出去,正好撞上一个推着车的小服务生。

“哎哟,先生,您没事吧?”

左顾右盼,走廊上只有晕黄的灯光。

我抓住小服务生着急道:“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的出来。”

“什,什么男的啊?”

“比我高点儿,皮肤很白。你看没看见?”

“先生,我从拐角过来,就撞见您了。”服务生困惑地看着我,又道,“您是不是不舒服?”

我这才发现,我的手一直在抖。

 

鹦鹉

从饭店出来我就直接回家了,不是我自己住那个公寓,而是我爸妈的家。

开门后刘嫂笑着说:“少爷回来了,您也不提前说一声,我好去买菜。”

我笑了笑,“不用那么麻烦。我爸妈呢?”

“夫人去打牌了,老爷在楼上。”

我点点头,上楼梯的时候家里静得出奇,好像少了点儿什么。

等到敲我爸书房的门我才想起来,没听见我爸那只紫蓝金刚鹦鹉的声音。

平时那鹦鹉从早到晚显摆它学的几首英语歌,尤其爱唱奇异恩典。我一直烦得不得了,这会安静了却反而不自在。

“爸,你干嘛呢?”

我爸把笔墨纸砚摆了一桌子,不用看都知道在干嘛。他把笔一搁,笑道:“小满?你怎么回来了。”

“回来看您呗,怎么,不让啊?”

我爸哈哈笑了起来,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走,下去坐坐。你刘嫂新做了绿豆糖糕,本来是给你妈做的,正好你回来了,尝尝去。”

“嘿,遵命!”

我跟我妈都喜欢吃甜的,但也只有在家里才会吃点儿,放在外面跟兄弟朋友出去,哪能吃这些甜了吧唧的东西。就是跟陈葭约会,她要喂我我都得装成瞧不来的样子。

要不说男人怎么这么虚伪呢。我吃着糖糕,沫都蹭在西裤上,随手拍了拍,一点儿形象都没有。

刘嫂笑眯眯地说:“少爷,慢点吃,冰箱里还有。”

“哎,”我应了一声,又随口道,“爸,你那鹦鹉呢?”

我爸喝了口茶,漫不经心地说:“你吴叔喜欢,拿去了玩几天。”

“太好了,”我嬉笑道,“别拿回来了,清净。”

“你小子。”我爸无奈地笑着摇头。

那破鹦鹉当初花了好几十万,漂亮是漂亮,就是太能咋呼了,也不知道我爸怎么就喜欢这种烦人的小玩意儿。

饭前我妈回来了,依旧是人没到声音先出来,“小满!”

我嘴里吃着糯米糍,口齿不清地应道:“妈!”

我妈四五十的人了,微微有点发福,但是极其喜欢打扮自己,一天天除了打麻将就是去美容院,脸上有了皱纹却还是很好看。

“臭小子,还知道回来呀!”

我赶紧往她嘴里塞了个糯米糍,“妈你尝尝这个。”我妈什么都好,就是太爱念叨,这还好住的是别墅,要是住筒子楼,上上下下都能听见她一天到晚骂我了。

我妈瞪着我,我眨巴眨巴眼睛,特别纯良无辜小白兔。

吃饭的时候,我妈又开始念叨我结婚的事。

“你也二十五六了,趁早定下来吧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上回定的戒指,下周一应该就能去取了,跟陈葭求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,场地鲜花蛋糕我都要最好的。

想到她到时候会露出的笑容,我就十分期待。

“对了,听说我们小满最近工作很出色。”我爸笑着说。

我挠了挠头,“还行吧。”

“哟,出息了呀。”我妈一脸不可置信,“没给你表哥赔本了。”

“您是我亲妈吗?”

笑了一会儿,我爸又说:“你和葭葭一起去泡温泉吧,你吴叔新开了一个温泉山庄,你去捧捧场。”

我应了下来,吃完饭想回自己的房间,看见走廊角落里放了一个青花瓷瓶子。

这个瓶子已经放这很多年了,跟今天饭店包间里那个完全不像。

那个突然消失又出现在男人手中的瓶子。

我烦闷地进房间将自己甩在床上,固执地不去想,好像这样就能忘记。但是人的记忆没有自主性,无论我怎么拒绝,那个男人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。直到汹涌的睡意袭来。

 

林祈

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,脑子昏昏沉沉,梦里被一个破瓶子追了一晚上,还神神叨叨地叫我“小满,时小满”跟他妈撞鬼了似的。

吃了饭我就走了,我妈说怎么不多住几天,我敷衍着说要去项目工地看看。其实我是不想看见我房间门口那个青花瓷,再住两天我都要做梦做成神经病了。

回到我住的公寓,习惯性看了眼一楼的储物箱,平时信件包裹都会放在那里。

我住的是1103室,隔壁1102本来是没人的,名片栏也应该是空的,现在里面却写着“林祈”。

这片儿是新开发的高级小区,多半是买来投资的,入住率并不高,我也是年初才住进来,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邻居都没注意过。

上了楼我正打算开门,隔壁1102的门却开了。

得,又是他。

他出来看了我一眼,眼神就像看地上的蚂蚁,一点儿波动也没有,扭头就想走。

我也不知怎么的,下意识喊了一声:“林祈!”

他脚步停下了,看来他真的叫林祈。

“真是巧啊,”我讽刺道,“你看我俩这么有缘分,不认识一下?”

我的敌意来得太蹊跷,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缘由。

如果说有一天,原本循规蹈矩的生活发生了变化,怀疑的种子疯长成参天树木,而恰好当事人又不想去面对。

那么怒火和仓皇就会指向那些“不可能事件”的连接点,此时的我面对的就是那样一个连接点。一个仅仅见过三次面的陌生男人,林祈。

他直勾勾看着我,说:“时小满。”

我屏住呼吸,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。

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嘴,接下来,什么也没说出口。

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人,不生气也不高兴,好像什么都跟他没关系。我揪住他领子瞪着他的时候,我不悦地挑衅他的时候,他的表情始终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。

我按了下指纹锁,回屋重重拍上门。

习惯性地想去泡咖啡,发现咖啡豆已经磨好了。是陈葭来过了。

她永远能顾及到方方面面,我所有的习惯和爱好她都知道。

喝过咖啡,其实已经过了午饭时间,但是我一点都不饿,甚至想睡一觉。

躺上床的时候,是十二点五十八分,星期日。

我几乎是躺下就醒了,因为我想起来今天确实要去新项目的工地看看,也是时舫叮嘱过的。

我又看了一下表,已经下午四点零五分了。

这很不寻常,我从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,而且我确信我没有进入深度睡眠。但事实就是,三个小时的时间不翼而飞了。

这个想法特别可笑,如果我跟人说出去,那人百分百会认定我是睡糊涂了。

我烦躁地抽了根烟,回想起第一次看到林祈的时候我也在抽烟,而他抱着一个仙人球,被拽住后平静地看着我这个怪人。

如果是从前,我会去隔壁敲门,死也要问出个所以然,再不济就把他那张欲言又止的脸揍烂。而不是一支又一支抽着黄鹤楼,像个傻逼在这伤春悲秋。

 

第二天我才去工地,这片地刚刚开工,我也看不出个大概,顶多是拍拍照问问细节。

比起不学无术的太子党我已经好太多了,起码还算认认真真在工作。以前玩的时候多,成天在外面鬼混,脑子里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,现在想结婚了也就收了心。

正是午饭时间,工地上没人。我随便看了看,拿着相机在拍现场材料图。

高楼的筋骨夹缝间,人类其实很渺小。

当我听见钢筋铁管滚落的声音时,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。而那个想法越来越强烈,让我驻足在原地动弹不得。

 

我回到公寓,敲了敲1102室的门。

后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:“有事?”

“操!”我吓得扭头退了一步,“你他妈故意的吧?”

“什么故意的?”林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,硬要说来,大概是疑惑。

我没心思跟他解释,他看起来很狼狈,灰毛衣沾了泥,而双手血糊糊的。我忍不住把他的手抓起来看,上面破了好几道口子,还蹭着铁锈灰尘。

“你这怎么弄的?”

他没说话,我也没指望他说,只好心好意地告诉他:“你这得打破伤风。”

“不用。”他抽回手,平静地说。

我心想这人脑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,缺根筋还是怎么地。

“那也要包扎一下吧,要不你来我屋里,我女朋友弄了个医药箱。”

我不过随口一说,没想到他点点头,同意了。

他漆黑的双眼直视着我,或许是我看错了,那朗星双目里是化不开的愁绪。仿佛所有所有难以言说的话语都在他的眼睛里。

或许是我看错了。

 

我没有跟陈葭同居,主要是因为我住的地方离她单位太远,但她时不时会过来,指纹锁上除了我就只录入了她的。

我找了双拖鞋给林祈,他突然看着鞋柜上那对情侣棉拖,道:“你们感情很好。”

“是啊,”我说,“我打算向她求婚了。”

我找到家庭医药箱,转头看林祈坐在那里,并没有要自己来的意思。

他两只手都血淋淋的,也确实没有办法自己包扎。

方才没有注意,现在看他的手像是被矩形管的棱角割开一般。一般人不会接触那些,我在表哥的房地产公司干活自然认得出来,而他伤口上的碎屑是建材余料。

我随口道:“你不会是搬砖的吧?”

他没有回话,而我习惯了他的沉默,耐着性子给他清理伤口。

一个见面寥寥数次的陌生人,我对他绝对称不上友好,现在却已经带到家里来了,未免有些可笑。

包扎完后,我叹了口气。

抬头又撞上他的目光,他一直看着我,毫无避讳。我要是个黄花大闺女,都以为他对我有意思了。

我有很多话想问他,但说出口的却是:“没什么事了,你走吧。”

他临走的时候说了声“谢谢”,没想到他还会说谢谢。

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,去隔壁哐哐敲门时的勇气全没了。

 

雕像

拿到戒指,我给陈葭打了个电话。

“宝贝儿,在干嘛?”

“和闺蜜逛街呀,亲爱的。”

“行,”我把玩着手上精巧的钻戒,笑道,“待会去接你。”

挂完电话,我把戒指重新放回丝绒盒子里,然后小心翼翼收进了西装内口袋。一切都安排妥当,就跟我预想中的一样。

出门时,我下意识看了一眼隔壁,1102室大门紧闭着。

我定了定神,直接去乘电梯下楼。电梯门上倒映的自己西装笔挺,头发用定型水固定在耳后,这绝对是我最用心拾掇自己的一天。

接到陈葭,她见到我愣了一下,随即扬起一个甜蜜的笑容。

“你今天真帅。”

“那当然,”我颇有几分骄傲,“你男人哪天不帅?”

陈葭坐上副驾,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脸颊。我转过头,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。

我爱她。我很确定。

我们驱车到了那个温泉山庄,约定的鲜花蛋糕早就备好了,我爸的好朋友吴叔从前就颇照顾我,听闻我要求婚更是把最好的场地都留给了我。

红玫瑰,葡萄酒,水晶灯。

室内的香氛馥郁动人,米色地毯上洒满无数光晕,令人沉醉其中。空气都是幸福的味道。

服务人员全都被我遣走了,偌大的空间只留给我们两人。我拿出丝绒小盒,陈葭亦深情款款地看着我。

“嫁给我吧。”我说。

她伸出手,纤纤玉指套上银色钻戒,爱情好像终归有了结果。

过后我们拥抱和做爱,她一直在叫我的名字。而我内心一片惘然。

 

半开放式房间连着露天的单独温泉,陈葭去洗澡了,让我先去泡着。

周围的假山被雾气缭绕,恍若仙境。人在温泉里,疲惫和困倦也随着毛孔散发出来。

我面对的假山上装点着波斯少年雕像,优雅的下颌线和俊秀身材都颇为精致。雕像嘴角上扬,微笑着看我。

背后传来的淋浴声音一直没有停下,陈葭还没有出来,我想开口叫她。

但是我开不了口。

一只手从耳后伸出来,明晃晃的钢刀直插我的喉咙,血液喷溅到对面的雕像上,波斯少年的嘴唇和下颌瞬间被染成殷红。

我看不见背后的人,但能看见这只手上暗蓝色的宝珀钻表。

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是我未婚妻的声音。

“他爹还找了好几个人,我叫进来吧。”卓敬不紧不慢地说,过了一会儿,来了各种脚步声,他又道,“弄碎了,扔外边林子去。”

我一点一点往下沉,鲜血飘散在温泉里,像我送给她的那些玫瑰花。

意识和思维都离我远去,最后回响在耳边的,是那只紫蓝金刚鹦鹉唱的奇异恩典。

 

我这一生过得无风无浪。

有一个乐天派的爹和一个大嗓门的妈,家里钱不多也不少,反正这辈子是败不完。

读的学校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拔尖的,一溜儿往上升。毕业了直接进表兄开的公司,工作稳定又体面。

还有一个交往多年的漂亮女朋友,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。

我没有经历过挫折,也没有过不快乐。

有人说:“小满,你真应该找马路牙子栽个跟头体会体会寻常人的不易。”

“不行,”我嘿嘿笑道,“我时小满必须不可能栽跟头。”

人生就应该是这样的。

娶妻生子,孝敬爸妈,有小吵小闹也不妨碍平日的幸福。

顺遂,又美满。

本应该是这样的。

 

救赎

从一开始,我就知道时小满会死。

时小满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,从小到大都被恭维话簇拥着,他的人生大道星光璀璨,一路平坦。

他没有经历过挫折,也没有过不快乐。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。

直到他的女朋友从公司阳台把仙人球花盆对准他的头扔下去,时小满脑花迸裂的一瞬间,陈葭兴奋地拍了拍手,小声说:“太好了。”

他最爱的女人毫不犹豫杀了他,最后说的是“太好了”。

时小满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,血泊中央是他没抽完的烟,烟雾寂寞地在空中盘绕。

陈葭拿着手机,亲昵地说:“亲爱的,我想吃日料。”电话那头的男声很熟悉,是时小满最好的兄弟卓敬。

在他们调情的当口,我伸手把这一段减掉了。

等到把阳台的短毛丸仙人球拿走,然后把他的世界重新衔接起来,时小满大约发现了异样。他抓住路过的我,眼里是不知所措和困惑。

生与死尚且是一念之间,他失去的只有三五秒。

我没有办法预测,我只能去改变。似真似假,是幸福还是不幸?时小满的生活像他的名字一样,带着小小的满足,甚至期待着未来。

卓敬用花瓶砸向他,后面传来他表哥的戏谑:“你就这么恨他。”卓敬笑着点头。

陈葭把安眠药磨成粉,掺入他的咖啡豆里。她踩着纤细的高跟鞋,像一只猫儿,把时小满掐死在睡梦里。

我把花瓶拿走,又在时小满家的大门指纹锁上删掉了陈葭的指纹。

钢筋铁管轰然滚落,我伸手接,忘了自己也会流血。

“你这得打破伤风。”他不客气地说。

时小满的二十五年永远是快乐的,他学别人倒着抽烟,嘴皮都烫出血泡,他为了偷懒,找三个替课轮流去替他上课,他相信日行一善,每个月都给山区小孩买爱心午餐。

他虚伪又真诚,肤浅又善良,他胸无大志也不成大器,他只是一个平凡的,爱吃甜食又不愿意说出口的男人。

他还有一个最好的兄弟,一个相爱的女友。

温泉的水被血染成淡粉色,卓敬还在打电话和时小满的父亲吵架。

“我说了,做成自杀,自杀!你懂吗?”

“伯父,急什么,”卓敬慢悠悠地说,“那点保险钱也不够您填窟窿的,放心,我会帮您搞定。”

吵嚷几句,对面也安静了下来,似乎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。

至于时小满,他寂寞地飘在水上,和雕像里的我对视。

直到眼中的光渐渐暗去。

有一只漂亮的鸟在唱奇异恩典,紫蓝相间的羽毛熠熠生辉。歌曲婉转动人,歌唱着他美满的一生。

如果他能美满而不知所谓地活下去,替他修改掉那些不美满的细枝末节似乎也没什么不好。但我比他本人更清楚,我爱的人没有一天快乐过。

从一开始,我就知道时小满会死。

但绝不是被他的兄弟,恋人,亲人任何人杀死。

“你因他而死,只有杀了他才能重新进入轮回,否则始终是怨魂。”

只有我可以杀他。

只有我。

 

小满

出门时,我下意识看了一眼隔壁,1102室大门紧闭着。

我站在楼道间,窗外的光线突然暗了。

就好像时间被人拨快,黄昏骤然变成了深夜。我看了一眼手机,里面是好几条未接来电和短信。

亲爱的,你在哪?

我没有回陈葭的短信,因为手机上现在时间是晚上八点,而我清晰地记得刚刚看表还是五点差三分。

我去1102室敲门,大喊着“林祈!林祈!”

“先生,那里没人住的。”一个声音从电梯那侧传来,是物业雇来的清洁人员。

“怎么可能没人住!”我朝他吼道。

清洁工的表情像见了神经病,没好气地说:“我骗您干嘛,不信去底下拉人问问,11层是不是就只有您一户……”

我没听他废话,脑子里像断了弦,什么都不对劲了。冲下楼飞奔到一楼的储物箱,1102室的名片栏赫然是空的。

我像疯了一样,拉住过路的人,“1102室是有人的对吗!林祈你认识吗?”

对方嫌恶地挣开我的手,匆匆走掉了。

我去了保安处、物业,所有人都告诉我,从来就没有什么林祈。

林祈消失了,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他,我还有很多话想告诉他。

但是他消失了。

 

我叫时小满,二十五六岁,具体的记不清了。哦,我的生日好像是在小满。但是不重要,因为没有人会记得。即便我的名字就叫小满。

第一次见到林祈,他抱着一个短毛丸仙人球花盆,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送给陈葭的。我抬头看了一眼,陈葭办公室的阳台上,短毛丸仙人球不见了。

卓敬戴了一块新表,是宝珀的新款,我和陈葭逛街的时候一眼相中了,但是我没买。

“喜欢吗?喜欢怎么不买呢?”陈葭温柔地说。

我摇摇头,“不喜欢。”

后来陈葭和卓敬逛街的时候买了它,我看见了。

我看见她亲手给他戴上。

我不买那块百来万的表,原因也很简单。我爸爱赌,赌完了手头的钱,就是车子,房子,到最后用公司的钱。

他做得天衣无缝,毕竟我们始终衣食无忧,我妈还是贵妇人,我还是公子哥儿。

回家后我发现鹦鹉不见了,那可是我爸的心头宝贝,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借去“玩”的。后来我猜想是当掉了,卖掉了,又或者是被谁拿去做威胁的筹码了。

毕竟比起我,鹦鹉对我爸要重要得多了。

其实我知道很多事情,而我一直在逃避。直到退无可退,前面是万丈深渊,所有人都看着我。

巨额保险可以堵上我们家的窟窿,我爸可以快乐地赌钱,下棋,遛鸟。我妈不用再装成悠闲打牌按时回家的母亲,而是正正当当地去和情人约会。

卓敬嫉恨我这么多年,其实只要他开口,我又何尝不会给他。陈葭爱上谁,为谁杀我,我更不关心。我不用再欺骗自己了。

好像只要我死了,所有人都会幸福,所有人都会过美满的人生。

“我时小满,”我迎着风说,“今天就要栽一个大跟头。”

站在高楼边缘迈出腿的一瞬间,我最后想到的不是我了无生趣的一生,而是林祈。

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人,或许不是人,但是这不重要了。

如果我有机会爱上某个人,那个人一定是林祈。这是我唯一笃定的事。

 

我又回到了高楼上,时间跳跃了五十八秒。其中有五十秒是我在死前伤春悲秋,八秒自由落体运动。我猜。

“林祈!”我向夜空喊道。

他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,“做什么?”

“你能不能别老他妈吓我?”我转身怒瞪着他,他却置若罔闻,把手里的纸袋递给我。

“什么东西?”我接过来,里面是热乎乎的绿豆糕,“买这种甜了吧唧的东西干嘛。”一边说着,我往嘴里塞了一个。

甜蜜软糯的香气在味蕾上传递,甜点是幸福的味道,但是我从来不主动去品尝,因为不适合我。

“好吃吗?”他突然问。

我面不改色道:“不好吃。”

“好吃就不要去死了,”他顿了顿,“活着还可以吃很多。”

我已经习惯他的思维了,并不感到稀奇,“你管得倒挺宽。救我你有什么好处吗?”

林祈给我说了一个故事,大致意思是有个小刺客杀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大人物,完了小刺客死后成了罪魂,要给这个大人物赎罪,保护他的转世一直到死。

“你的意思是,我是什么大人物?”

林祈点了点头。他眼睛忽闪着不敢看我,撒谎技能极差。

“我不信。”我说。

他认真地看着我,“你要怎样才能相信?”

我倾身向前拉近了距离,他的眼睛先是睁大,而后逐渐变得柔和。

他的双唇冰凉而柔软,神情虔诚而庄重。

如果有一天我注定要被人杀死,那个人只能是林祈。这个想法仿佛已经刻在了我的骨肉里,而我注定无法和他分离。

 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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